鹏飞谁与话云程

——《迦陵诗词稿》中的神鸟意象

《毛诗序》称：“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中而形于言，……”。所谓“言为心声”，诗词是传达作者内心志意的媒介，表达作者真实的感觉和感情。诗词是支撑迦陵先生一生的力量，她的创作既是她平生心志的反映，也体现出对于千古同然的情意的感发。在她的诗词中，不乏现实中的各类意象，而在现实中不可亲见的“神鸟”作为一类特殊的意象也频频出现在她的诗词作品之中，颇值得注意。在这类意象中，主要有如下几种：

一、迦陵

“迦陵”是“迦陵频伽”的简称。迦陵频伽一词见于佛经，是梵文Kalavinka的音译。巴利文作Karavika，藏语名Kala-vin-ka，又译作歌罗频伽、羯罗频伽、伽罗频伽，简称迦陵频、迦陵、迦毗，等等。因其声音美妙动听，婉转如歌，故又名美音鸟。

《翻译名义集》卷六《畜生二十五》有：“迦陵频伽，此云妙声鸟。”并引《大论》云：“如迦罗频伽鸟，在que（电脑无此字）中未出，发声微妙，胜于余鸟。”又引《正法念经》（即《正法念处经》，七十卷，元魏瞿昙般若流支译。）云：“山谷旷野，其中多有迦陵频伽，出妙音声。如是美音，若天若人，紧那罗（歌神）等无所及音，唯除如来音声。”[1]

《佛说阿弥陀经》（姚秦三藏法师鸠摩罗什译）也提到“迦陵频伽”：“彼国常有种种奇妙杂色之鸟：白鹤、孔雀、鹦鹉、舍利、迦陵频伽、共命之鸟。是诸众鸟，昼夜六时出和雅音，其音演畅五根、五力、七菩提分、八圣道分，如是等法。其土众生闻是音已，皆悉念佛、念法、念僧。……是诸众鸟，皆是阿弥陀佛欲令法音宣流，变化所作。”弘一法师解释说“迦陵频伽名妙音鸟。这些鸟能代佛说法。”[2]

《妙法莲华经》卷六《法师功德品第十九》有：“山川险谷中，迦陵频伽声，命命等诸鸟，悉闻其音声。” [3]1943年，迦陵曾在北平广济寺听讲此经。

敦煌壁画中的迦陵频伽形象，常是人首鸟身，形似仙鹤，彩色羽毛，翅膀张开，两腿细长，头戴童子冠或菩萨冠，立在莲花或乐池平台上，有的张翅引颈歌舞，有的抱持乐器演奏。经籍记载的迦陵频伽与敦煌石窟壁画中的迦陵频伽的作用是基本一致的，无论以何种方式出现，皆表示“法音宣流”，均以其美妙声音和优美舞姿娱悦佛，供养佛。

“迦陵”是《迦陵诗词稿》的作者叶嘉莹先生的笔名（别号）。据她自述，在大学期间，她的老师顾随先生打算推荐她的诗词作品在报刊发表，问她可有笔名，她说没有。在顾先生的提议下，她遂以“嘉莹”二字的谐音“迦陵”作为笔名。虽然她自称家中并无任何宗教信仰，但是以取自佛典的“迦陵”作为笔名或与顾先生多年致力于研究禅学不无关系。

1993年春，迦陵先生“受邀在美国加州万佛城讲陶诗，小住一周，偶占四绝”，其四云：

妙音声鸟号迦陵，惭愧平生负此称。偶住佛庐话陶令，但尊德法未依僧。

在万佛城讲诗，遂述及佛缘。这里提到“迦陵”这种佛鸟以发“妙音”著称，而作者却因此而心生“惭愧”。自己名为“迦陵”，能否也可以像那种叫做“迦陵”的佛鸟一样发出如此美妙的声音呢？那是一种怎样的“妙音”呢？

迦陵自1945年大学毕业开始教书，到1993年，已经48年之久，近半个世纪，而她是认定自己平生都将倾注于中国古典文化的传承，要以自己的声音传播这种生生不已的诗歌的生命。虽然她的讲课历来深得追捧，盛名实附，但是她仍然感到“惭愧”，感到自己没有很好地完成这份传承的使命。

在《迦陵诗词稿》中只此一处明确提到了“迦陵”，但是渴望发“妙音”的心愿并且认为理应发出“妙音”的信念一直深藏在迦陵的心中。

二、鹏

“鹏”在中国古代文献中，记载最早的当属《庄子》。在《庄子·内篇·逍遥游》一开始就写道“大小之辨”：“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接下来又引用了《齐偕》这本“志怪”的书中的记载：“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后面商汤对他的老师棘说的一番话，再次提到大鹏鸟：“穷发之北，有冥海者，天池也。有鱼焉，其广数千里，未有知其修者，其名为鲲。有鸟焉，其名为鹏，背若太山，翼若垂天之云；抟扶摇羊角而上者九万里，绝云气，负青天，然后图南，且适南冥也。”[4]